城北区,是江市的老城区。这里的房子灰瓦白墙,透着一股陈旧,一看即是年代颇为久远了。
两边狭窄的小弄堂里,零零散散开了几家美甲、纹身、外贸字样的小店铺。
其中,有两家店铺的外面挂着无痛穿耳的牌子。
正值夏季,炎热的天气让人们懒得出门,店内并无任何顾客光临。
一家店的玻璃门内卧着一只圆滚滚的猫,慵懒的吹着空调,舒服的眯起了眼。琉璃似得眼珠子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,百无聊赖的打起了哈欠。
这时,从远处走过来一个高挑的女孩子。
女孩儿极年轻,齐肩的头发,发尾处挑染出几缕蓝色,衬的皮肤在阳光下愈发白皙。
女孩儿上身穿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,随意的扎在破洞牛仔裤里。颇为简单的穿着,倒是把身段衬托的格外修长纤细。
她眸光淡漠,微垂着,偶尔抬头,可以看到她的眼睛是浅浅的琥珀色。
此刻,她笔直的站在路边,似是在等待什么人。
约莫过了两分钟,她捏在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,女孩儿拿起看了一眼屏幕——
老范的来电。
她微怔了一瞬,还是接起了电话。
“喂。”
“林墨,昨天的比赛你看了?”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,隐隐带着些不爽。
林墨微微一滞,想起昨天在手机里看到的直播视频,点头应道:“看了。”
“他们这样操机,会毁了闪电。”
林墨用手指按压住太阳穴,转头一看,正对上玻璃门里的猫。它坐了起来,看着挡住它视线的女孩子。
林墨竟然发现自己的眼睛颜色和这只猫的很相似。
老范没听到她的回应,痛心疾首道:“闪电跟你一起经历了65场不败战绩,现在被那帮不正混的败家子暴力操作,你不心疼?”
林墨终于再也无法笔直的站着,她倚着旁边的一棵梧桐树,红了眼眶。
长吸一口气,还是出口道:“老范,我以后不会再打比赛了。”
这会轮到老范静默了两秒,他放缓了语速:“林墨,虽然你是女孩子,可你是我当经理人以来,遇到的最有天赋的操机手。如果是你父母那边的问题,我来跟他们说......”
“没用的,老范。”
不仅仅是父母的问题。
林墨脑海中闪过一些比赛的片段,以及队友们失望的眼神......
她再也无法走进那个赛场。
“你不用太自责了,输掉比赛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。再说当时,你也没办法。”
老范不死心,又劝说了一会儿,可惜林墨油盐不进。
老范心知现在不能逼她太紧,最后只得说:“林墨,我希望你认真想想,过段时间我再找你。”
挂了电话,林墨只觉烦躁不已。
不耐的划开手机屏幕看了眼,死党兼舍友五分钟前发了条消息——
“墨宝贝,今天训练超时了,我还要十分钟才能到。你先找个地方坐一下,我一会儿到哈,么么。”
林墨把手机放兜里,走到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个冰淇淋,漫不经心的咬着。
她过着马路,耳朵里却还是回想起老范的那句话,
“你不心疼吗?”
林墨扯了扯唇角,仰头望天。
怎么会不心疼?看到自己的机甲落在不爱惜它的人手里,她的心在滴血。
那是她曾经的荣耀啊!
长叹一口气,这半年,她愈发觉得自己的心似一位老者。
可她明明还有两个月才满17岁。
正在出神之际——
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部电瓶车,悄无声息的,就到了跟前。
眼瞅着就要撞上了,林墨往边上一闪,躲过去了。只是手里的冰淇淋没拿稳,直接飞了出去。
电瓶车一溜烟开跑了,连停顿都没有。
林墨冷着脸摇头,抬眸看向冰淇淋的落脚地。
这一看,她忍不住眉头微蹙。那剩下的半个冰淇淋,居然落在了停在路边的劳斯莱斯车前窗的玻璃上。
与此同时,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,走到林墨的面前,“小姑娘,冰淇淋是你扔的?”
林墨点点头,虽然刚才是特殊情况,可是冰淇淋确实是经由她手上抛出去的。
她以前打比赛做队长,习惯了不推诿责任,这会儿也没有多做辩解。
只垂眸说道:“抱歉,叔叔,我帮您擦干净。”
说罢,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。正欲上前擦时,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,“张叔,怎么了?”
林墨和中年男人同时扭头,只见坐在后座的人降下车窗,出现一张极为好看的脸。
年龄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,可通身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质。虽是坐着,也能看出身材高大、挺拔。
一身的黑色正装,领口扣至最上面。在这燥热的夏季,竟显得气定神闲。
此刻他一双眸子如墨一般,正注视着林墨。
炙热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散落在他的脸上,不辨喜怒。
老张连忙回答:“没什么大事,周先生,就是小姑娘躲电瓶车,不小心把冰淇淋扔到车前玻璃上了。”
被换做周先生的男人,淡淡的扫了一眼林墨,重新靠回椅背上,轻描淡写的说了句:“让她走吧。”
嗓音不高不低,甚是悦耳。
偶有路过的年轻女孩子,往车里看一眼,就脸红红的走开了。可没走几步,又忍不住回头看。
林墨站在那儿,想的又与别人不同,只觉他这副一丝不苟的穿着,领口紧扣,在这大热天里,不热么?
加上刚才两人不经意的对视,望进他深邃的眼眸,像是能把人一眼看透似得。
林墨本能的排斥这种感觉,她不喜欢别人把她看透。所以在他说出让她走的时候,她立时朝对方微微点头,说了声:“多谢。”
就转身进了一家甜品店里坐下等好友。
—
老张把前窗玻璃擦拭干净,重新坐回驾驶座,回头看了一眼自家老板,帮着林墨说话:“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,正好在躲......”
“没事。”周卿依旧是淡淡的调子,看不出情绪,眼睛却是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坐在玻璃窗里的林墨。她低头在看价目单,对站在旁边的服务生说了句话,就回头发呆。没像其他的人一样看手机。
直到助理从一家老字号的店里出来,坐进副驾驶,他才将视线收回。
老张发动车子,很快离开老城区,上了高架。
周卿坐在后面,拿手指捏了捏眉心。
他刚回国不过半年,公司一大堆事,周父又基本属于半退休状态。很多项目的决策都等着他签字。
幸好他把同样在沃顿商学院的学弟挖回来,分担了一部分压力,否则他恐怕要睡在公司了。
今天虽然是周末,他还是去公司处理了些工作。
本来说好下午四点要去大学的恩师那里坐坐,结果临时接到一个越洋电话,就耽误到现在。
唯有给老师打电话,说晚一个小时过去。
车子平稳的行驶在高架上,周卿把手中正在处理工作的笔记本关机放在一边,闭目养神。不知怎么,眼前就出现刚才那个女孩子的身影。
确切的说,是她的那双琥珀色眼睛。
刚才她看他的时候,他分明感觉到对方强烈的防备心理。
有着疏离,却又无所畏惧。
这个眼神......
周卿脑海中不自觉又浮现出另一张年轻的面孔,只不过,这张面孔的主人是个男生。
他不禁开口说道:“张叔,你看刚才那个女孩子像不像阿祺?”
老张听了这话,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老板。
他在周家工作了近二十年,自然是知道周家的二公子周祺的。比周卿小三岁,后来去了美国。
老张印象中,周祺是一个清瘦的大男孩,长发飞扬、桀骜不驯。可特别聪明,过目不忘。
只是......
少年早折。
......
老张认真分析了一下,说:“小姑娘的五官跟您的弟弟不一样,只是眼底的那份倔强,两个人倒是有几分相似。”
周卿点点头,不再说话。
侧头看向车窗外。
小时候,他和弟弟阿祺谁都不想继承家业。他立志做一名建筑师,阿祺则沉迷于机器人比赛。
只是在他们这样的家庭,又如何能够随心所欲呢!
他是长子,无法跟弟弟一样。所以跟父亲谈判失败后,去了沃顿商学院继续深造。
而阿祺太痴迷于赛事,也早早被父亲送去美国。
现在,周祺去了另一个世界。
而他,也没能做成建筑师。
少年时的梦想,总是还未开始就退场。
—
车子下了高架,周卿看着渐渐后退的建筑。
回来江市半年了,天天忙于工作,都没怎么留意过这个城市。
貌似这几年,江市开始注重起城市的规划建设,以前的老弄堂也在修复了。
现如今的这个城市,倒是将古韵与现代结合的极好。
周卿想到手上的几个项目,眸子不禁深了些。
犹记得当初在辰大读书时,教汉语言的林老师常常跟他说,‘一家好的企业,不仅仅是赚钱。企业在达到一定规模后,可以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,为国家带来巨大的推动作用。优秀的企业家,更要具备大的格局观。’
周卿特别感激恩师,正是这一番话,他才会转读商学院,接手庞大的周氏集团。
担负起身为周家人该承担的责任和压力。
如今忙归忙,却也沉醉在其中。
商场上的那套规则,他适应的很好。
林墨买了杯饮料,找了个角落坐下来。拿起手机给顾佩佩发了条消息,就托腮看着斜对面的那家小店兀自发呆。
直到一只手在眼前晃了两下,这才回过神。
面前是顾佩佩的那张娃娃脸,此刻正露出两颗小虎牙,笑眯眯的看着她。
“我的美人儿,可是等我等得不耐了?”
林墨无奈的拨开顾佩佩的手,眼睛仍旧盯着对面小店,说出自己刚做的决定,“佩佩,我想去穿耳洞。”
“啥??”
顾佩佩吓了一跳。
林墨看着她,却不似她那样大惊小怪。修长的手指捏住左耳上方,“想在这里打一个。”
“墨墨,你受啥刺激了!在耳骨上打耳洞诶,你确定叔叔阿姨不会说?再说你耳朵容易过敏,不怕疼了?”顾佩佩一坐下来就说个不停。
也不怪她这样说,林墨的爸妈都是大学老师,平时管林墨管的特别严。
顾佩佩从高一就跟林墨住一个宿舍。开学的时候,林墨爸妈过来,她碰见过几次。
特别严谨的两个人。即便是生性热情如她,也不敢多说一个字。
想也知道他们是绝对不能接受女儿在耳骨上打洞的。
林墨倒是无所谓的耸耸肩,拿着琥珀色的眼珠子看她一眼。
眼睛微微眯了一下,淡淡的开口:“我就是想体验一下疼的滋味。”
她听妈妈说,自己这个眼睛是遗传了去世的外婆。
林墨爸妈都是乌黑的眼睛,独独到了她这儿,眼睛就变成了琥珀色。
有一度,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外面抱来的孩子。
直到小时候在家庭相册上,看到外婆那双同样浅咖色的眼睛,才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在那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上,外婆梳着两个乌黑的麻花辫,琉璃似得眼睛,好像有千言万语。
如果外婆活着,一定会理解她的选择,她在家里也不至于这么孤单吧!
林墨从不是个犹豫的性子,说完就起身朝外走去。
顾佩佩见她出去了,也只好抓起包跟在后面。
没几步,就已经来到小店外。
小店的老板娘听到外面的说话声,赶紧从里面迎了出来。只见老板娘妆容精致,涂着大红色的唇膏,身段妖娆,端得是万种风情。
看到站在店门口的两个小姑娘,立马堆起笑脸说道:“哎呦,小姑娘,要买东西还是打耳洞啊?来来来,进来说。”
林墨无甚表情,率先迈开长腿走进去。
两人进到店内,只见满店都是bling bling的饰品,在灯光的照射下,看的人眼花缭乱。
林墨对这些没兴趣,站在玻璃柜的旁边。顾佩佩则是满眼放光,看看这个摸摸那个。
老板娘把两人让到沙发上坐下,拿了一次性的纸杯子,给她们各倒杯水,放在二人面前。
笑着说道:“谁要打耳洞?”
林墨手抚上纸杯摩挲着,淡声说道:“我。”
老板娘看她气质清冷、模样又好。虽是素颜,可正值青春年少,忍不住多看了几眼,笑着说道:“小姑娘长得这么好看,打了耳洞戴上耳环就更漂亮喽。”
见林墨不甚在意,自觉没趣,又问了句:“打几个?”
林墨:“三个。”
“打哪里?”
“左右耳垂各打一个,左边耳骨再打一个。”
“哦,打耳垂60,耳骨80。一共200块。”
林墨点头,“行,你打吧。”
老板娘让林墨坐到专门打耳洞的椅子上,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工具来。
顾佩佩则坐在单人小沙发上,趴在沙发背上。双手叠起,垫在下巴下,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老板娘娴熟的给林墨的耳朵消毒、定位。
好似那个即将在耳朵上被穿孔的人是她。
林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,看她比自己还要紧张,不免好笑。正要出声让她别看,却听到:
“老板娘,你...你干什么?”顾佩佩突然惊叫了一嗓子。
老板娘先是用记号笔在林墨耳垂上点了一下,随后取出穿孔的针,进行消毒。
准备就绪,正准备一鼓作气扎入耳朵。
突然听到顾佩佩的叫声,不免拧起细长的眉毛,看了她一眼。
“小姑娘,怎么了?”
顾佩佩疑惑道:“现在穿耳洞不都是用枪打吗?你怎么拿个针?怪吓人的。”
老板娘长出一口气,捂着胸口说:“小姑娘,别一惊一乍的成嘛?我当什么事儿呢!”
她拿工具继续固定住林墨的耳垂,懒洋洋的说道:“小姑娘,我跟你说,只有技术不好的人才用枪。我可是祖传下来的老手艺,稳着呢!”
听她这么说,顾佩佩也不再吭声了。
老板娘果然心狠手辣,出手快、狠、准。
眼睛一眨的功夫,两个耳垂已经打好了。
剩下一个耳骨,顾佩佩没敢看。她胆子小,又怕疼。平时体检抽个血,都要抖抖索索的。
这会儿看到老板娘拿着针对着耳骨的位置,心又揪起来了。
林墨看她这样,正想笑她,突然一阵刺痛,让她忍不住“嘶”了声。
老板娘手一哆嗦,左耳骨这里出了点血。
拍了拍胸脯,老板娘忍不住念叨,“哦呦呦,我给人打了八年的耳洞,今天要被你们两个吓死了。”
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红霉素药膏,挤在棉签上,帮林墨涂抹均匀。
拧好盖子,把药膏塞到她的手心里,“喏,回去一天涂三次。这一个礼拜,洗澡的时候注意不要碰到水。”
顾佩佩上前仔细看了一眼林墨的耳洞,发现两个耳垂还好,就是耳骨这里有些红。
于是问道:“墨墨,你感觉怎么样?”
“没事,走吧。”
林墨拿出手机扫了扫墙上贴的二维码,付好钱,和顾佩佩离开了这家小店。
两人走在梧桐树下,一股热浪扑面而来。
复又钻进便利店买了两瓶冰水,林墨大口灌了两口,看到前面是江市一家老牌的食品店。
想起前面那人车停在这里,好像也是等人买东西。
她扭头对顾佩佩说,“你等我一下,我妈最爱吃这家的松仁酥,我进去买份带回去。”
林墨进去称了几斤松仁酥,让售货员分成两包。
这家店在江市开了很多年,林墨小时候,就已经存在了。只是那时候看这家店,总是排起长长的队。如今,店还没变,却没了以前的热闹拥挤。
售货员拿了两个传统的食品纸袋子,十指翻飞,眨眼功夫,已经装好放在柜台上。
林墨拿起松仁酥,递给顾佩佩一包。顾佩佩摆摆手,“别,墨墨,这是你给阿姨买的。”
“这儿有。”她左手微抬了一下,右手拿着另一包松仁酥,执拗的往前递着。
顾佩佩也不再跟她客气,伸手接过来,笑嘻嘻的说:“谢谢墨墨。”
又小心翼翼的打开纸袋子,拿出两块松仁酥,递给林墨一块,自己也拿了一块。
“墨墨,你啥时候回去?”
林墨咬了一口松仁酥,随口说道:“等我老爸那个得意门生走了,我再回去。”
顾佩佩:“得意门生?”
林墨:“嗯。”
“要是你回去,他还没走呢?”
林墨眯了眯眼,“不会的,听老爸的意思,他这个学生挺忙的。过来坐一下就走。”
“这样啊!”
接下来,顾佩佩跟她聊起了最近高校间机器人比赛的事情。
她们两个目前都是高一的学生,过了这个暑假,升高二。
虽然高中学业紧张,可是顾佩佩家境普通,她加入了FIRST俱乐部,平时靠打比赛赚点零花钱。
刚开始是为了有钱赚,到后来是真的喜欢上了竞技圈。当然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FIRST里有她的男神——石清风。
听着耳边顾佩佩叽叽喳喳的谈论着比赛的趣事,林墨淡然的听着,眼眸垂下来,掩盖住千思万绪。
顾佩佩却还在咬着松仁酥问道:“墨墨,快开学了,你啥时候回学校宿舍住?”
俩人读得这个城北一中可以住校,林墨和顾佩佩在一个宿舍。
只不过顾佩佩家里比较远,在江市的另一个角,她一个月才回家一次。现在虽然是暑假期间,她也是早早就回了学校住。这样,打比赛也方便。
林墨偶尔晚自习太晚了,也会在学校住。不过她家离学校不算远,加上林父林母管教严格,大多数时间,她还是住在家里。
林墨三两口吃完了松仁酥,拍拍手说:“下周过去。”
顾佩佩嘟了嘟嘴,“好吧,这个礼拜又是我一个人。哎,空虚、寂寞、冷……”
林墨似笑非笑的盯着她:“每天追男神,还不够你忙的?”
一说到男神,顾佩佩又滔滔不绝起来,“墨墨,我跟你说,石清风真的凭实力赢得我的心。我们上次比赛,他以一敌三......”
林墨静静的听着她侃侃而谈,将飘远的思绪拉回。看了眼天色,她伸手揪了揪顾佩佩的前刘海,“好了,佩小姐,我得回家了。”
顾佩佩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,“呀,这么晚了,今天老妈要跟我视频,我得赶紧回去,不然又唠叨个没完。”
两个人走到三岔路口处分开。
林墨到马路对面去乘公交车。林父林母都是辰大的老师,他们家就住在辰大边上。
辰大是全国排名前三的大学,又以金融、建筑、机械工程专业闻名。
这条路树叶茂密,读书氛围浓郁,来来往往的有许多是全国各地的优等生。
林墨下了公交,没走几分钟,就进到一个环境幽雅的小区。
信步走到C幢,乘电梯来到六楼,隐隐听到里面有交谈声,其中一道低低的声音甚是耳熟。
林墨的听力一向灵敏,几乎是过耳不忘。
这时又传来林父阵阵爽朗的笑声。
那是一种颇为欣慰和自豪的笑声。
唉~~
林墨轻叹口气,她是没这个本事让林父以她为荣了。
林墨开门进去,还能听到林父在说:“不错,这几个项目如果能做好,对江市的发展都有巨大影响,老师看好......”
直到开门声响起,让正在说话的林父朝门口处看去。
林墨尽力控制着声响,还是打断了正在交谈的几人。
“墨墨回来了?”林父的声音响起。
林墨从鞋柜里拿双拖鞋换上,背着包走到客厅,唤了声:“爸,妈。”
忽然眸光微顿,她发现坐在沙发上的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,正是她下午不小心弄脏车子的主人。
林墨暗叹世界真是个圈。
同一时间,周卿也认出了林墨。
不过他并未提之前弄脏车子的事,这多少让林墨松了口气。否则以林母那性子,又要一顿数落。
好在此时林父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,跟林墨介绍:“墨墨,这位是周卿,爸爸在辰大的学生。后来出国就读沃顿商学院,现在掌管着周氏集团。”
林墨点点头,难怪老父亲这么引以为傲,原来是学霸兼上位者。
暗自思忖该如何称呼父亲的这位得意学生。
“周总?”
“周大哥?”
“周卿?”
......
都不好。
林墨觉得叫什么都很奇怪。
正在绞尽脑汁中,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,“叫我师哥就行。”
林父听到,颇为满意这个称呼,朗声说道:“这样好,正好你也跟你师哥好好学一下。他当年可是以理科状元的分数考上辰大的。”
理科状元?林墨的数学只能算差强人意。
轻微的皱了一下眉,抬眼正好看见周卿那漆黑的眸子。
脸上闪过被人抓包后的尴尬,复又低眉顺目,掩去了排斥。
中规中矩的叫了声:“周师哥好。”
周卿淡淡一笑,冲她点头,“小师妹好。”
内心却是觉得小姑娘有点意思,明明就是桀骜不驯的性子,却还装出一副顺从的表情。
罢了,就陪她演一演。
于是含笑问道:“小师妹现在读高中?”
“嗯。”
林墨眼睛一扫,看到茶几一边放着的几盒高档茶叶和松仁酥。
这个松仁酥......她记起他的人从食品店里出来,手上拿的就是这个。
林父笑说:“我是希望她也能考上辰大,能进法学院是最好。”
周卿转向林墨,“小师妹想上什么学院?”
林墨忽然皮笑肉不笑了一下,“家里蹲学院。”
林父:“......”
林母:“......”
周卿挑了下眉,倒是对这个回答未感意外,依旧坐得稳如泰山。
这丫头片子跟阿祺的性子颇为相似。
林父脸色黑了几分,却也不好当着人面发火。
林墨自觉这种寒暄的场合不适合自己,打好招呼,就欲回房间。
却不想被林母叫住。
林母从林墨一进家门,就察觉出她的头发怪怪的,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。
后来在灯光下一照,看出来了。
顿时整张脸都变了,对林墨指了指,“林墨,你过来一下。”
林墨一听就知道不好,每次林母连名叫姓的唤她全名,就是教训她的前兆。
虽不情愿,仍是背着包跟在林母后面。
看着前面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母亲,从她快速的脚步中,都能感受到她的怒意。
“把门关上。”林母沉声说道。
随着“咔嚓”一声,房门隔断了客厅的一切。
林母走到林墨的旁边,用手拨了一下她的头发。
不曾想除了暗藏在里头的蓝色头发,还看到了耳垂和耳骨上的两个耳洞。尤其是耳骨上的耳洞有些红肿,看起来愈发明显。
林母的火“蹭”一下就上来了。
她指着林墨,厉声说道:“谁允许你去染头发和打耳洞的?你这高中还想读吗?”
林墨只是站着,默不作声。
林母看她这样更是来气,“说话,你怎么想的?”
林墨脑海中闪过自己哭着求爸妈,让她去参加比赛的画面。
终是垂下眼眸,平静的说了句,“就是没试过,想试试看。”
她这无所谓的淡漠态度彻底激恼了林母,不自觉提高了音量:“你这样,一中连校门都不给你进。”
林墨眼睛看着脚尖,声音不高不低:“头发过了暑假就会染回来,耳洞不戴东西,老师不会说。”
林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,冷笑了声:“好的不学,这种邪魔歪道你倒是无师自通。人彤彤就比你大一岁,你看看人家,再看看你。”
林母口中的彤彤是林墨的堂姐,比她大一岁。因为年龄相仿,平时只要有家族聚会,两姐妹总会被长辈们拿来比较。
林墨小时候还跟着爸妈去参加这种聚会,后来大了,能不去就不去。
她不喜热闹,别人很难走进她的心里。对于这种一年见不了几次的亲戚,更是没有很深厚的感情。
林母说完,心里也知道这种话很伤人。她是大学老师,平时对教的学生,都能做到民主、开明。可到了自己女儿这里,明知道对比不好,还是不受控制的说了出来。
有些话不吐不快,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份上了,她索性全敞开了说:“林墨,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气。不就是没让你打那场比赛?你这幅样子给谁看?”
听到打比赛,林墨的眼眸暗了一下。原本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眸子,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。
手指微微蜷起、松开。
原本微垂的头抬起,看着林母说道:“行吧,你对我是哪哪都不满意,我还是回学校宿舍住,省得你看我心烦。”
林墨把肩上的背包拿下来,修长的手指拉开拉链,从包里拿出还有些微热的松仁酥,包装跟周卿拿来的一模一样。
弯身放在桌子上,转身开门,走了出去。
刚才林母的声音有些大,坐在客厅的人多少听到一些。
此时听到开门声,林墨红着眼走出来。
注意到林父和周卿的视线,她淡淡的抛出一句,“爸,学校快开学了,我先回宿舍收拾一下。”
小姑娘的动作利落,快速换鞋离开家。
周卿看着她倔强的背影,若有所思。
隔了几秒,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。脑海里不知怎的,竟然再次浮现那双有些清冷的琥珀色眼睛。
林父无奈的叹口气,冲周卿摇摇头,“哎,我这姑娘,犟得很。前几年还迷上了什么机器人大赛,我和她妈妈强制让她断了,她心里就一直不服管。”
机器人大赛?
周卿心里一沉,仿佛听到刺耳的摩擦声。
林母走过来,埋怨起了丈夫,“还不是你惯的?什么都由着他。要我说,在她一开始要去参加那个什么机器人大赛,就不应该同意。”
林父摆摆手,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。
周卿收起心绪,跟林父聊了几句。约老师下周一起吃饭,也起身告辞。
—
林墨来到小区外面,眼眶微红,长长的吐出一口气。
原来,听到比赛,还是很在意。
她眼眸微抬,看着来往的车辆,想起初一的下半学期,最爱她的外婆去世。
外婆在世的时候,最疼的就是她。
每次爸妈管的狠了,外婆就会做各种好吃的点心哄她。
可外婆去世,她的避风港没了。也就在那时候,她无意间接触到机器人竞技圈。凭借着冷静、果断的操作,被业内人士誉为天才型选手。
于是,业内有名的职业经理人老范找到了林父,希望他能同意让林墨加入青少年组的训练。
林父当然是一口拒绝,但是回家看到女儿把自己关在房里,话越来越少。知道她还没从失去外婆的伤痛中走出来。
最终是同意林墨加入青少年组。
林母回来后,跟林父吵了一架。
最后,父母跟她提出的要求是不能影响到学业,一旦考试成绩滑落,林墨必须立刻退出训练队。
当时的她欣喜若狂,满口应承了下来。
刚开始林墨还能学业、训练两头兼顾,只是随着后面参加全国青少年大赛,训练的任务就日益加重。
除了实操和拆卸机器手速的训练外,还要进行体能的魔鬼训练。
林墨是队里唯一的一位女孩子,虽然年龄是队里第二小的成员,可是老范却破例让她担任队长。
说来也奇怪,自她当了队长后,队里那帮半大的臭小子都服管了不少。
可渐渐地,她的学习成绩仍是无法避免的退步了。
林墨不甘心,在别人休息的时候,她拼命的啃着书本。
从小到大,她感兴趣的东西极少。
只有在操机厮杀的时候,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是沸腾着的。
那场全国青少年的比赛,他们队是最有希望获得冠军的。
他们确实也一路冲进了决赛。
只不过……
—
林墨抄着口袋,瘦长的身子,漫不经心的靠墙走着,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石子。
一部黑色的车子驶到前面,缓缓停下。
车门打开,周卿从车上下来。
林墨一愣。
今天跟这个人见了两面,他都是坐着。而今站直了身子,果然如猜测的一样,人很高。
随着周卿的靠近,林墨周身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。
好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,他停了下来。
林墨稍稍松了口气。
只见他的脸沐浴在夕阳下,柔和的光落在他的脸上,让人恍神。
周卿看着她,微微弯下身子,问:“你也打过机器人大赛?”
林墨注意到他说了个“也”。
蹙眉,戒备的抬眸看向他,谨慎回道:“接触过。”
周卿看她这副警惕的样子,甚觉有意思。于是又问:“我们公司要组建一支机甲战队,有兴趣吗?”
林墨愣了一下,随即摇头,“学业重,没时间。”
周卿听到这句话,唇角微勾,没再坚持。
却递给她一张名片,“如果改变主意了,打电话给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