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过后,京北连着下了五天的阴雨,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潮湿气。
欧昱丰给江黎放了半个月的假让她调节好情绪,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流言从她下船的那一天起持续了整整三天,见江黎迟迟没做出回应,热度才堪堪落下。
网上的那些消息,欧昱丰不让她看。江黎无所谓,无非就是说她为了攀上豪门不顾脸面,放在内地算得上绝对丑闻,不仅没抬高自己的身价,反倒丢了一番脸面。
这样的流言江黎不是没经历过,欧昱丰许是年纪大了,心里想得多,又太小瞧了她,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敏感。
直到假期快要结束,欧昱丰才小心翼翼地打了通电话试探,随后才说出她之后的行程安排。
唐文德遵守合约,不仅将高奢品牌的代言送上,还请了国外的专业团队为她拍摄代言大片,连摄影师都是意大利最知名最难请的那一位,给足了她排面。
欧昱丰说完默了几秒,做作的清了清嗓子,咳了两声。
“俞巧那也拿了个不大不小的代言,倒也符合她的咖位,她现在在模特圈子里地位拔高了一个度,和你的比肯定算不上什么,但排面做的也足,你今天进棚拍摄,还能看见她。”
那艘游轮原本只会在维港停留三天,但直到唐文德的庆生宴结束,俞巧却是在第五天下的船,由唐文德的私人飞机送回了京北。
和江黎过了零点独自下船离开香港相比,高下立见。
——媒体新闻是这样写的。
欧昱丰不需要问太多,只听俞巧回来以后,一口一个“文德”,便知道船上发生了什么。
欧昱丰叹了口气,在电话中劝慰着江黎:“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,她知道自己能换取来什么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聪明,虽然这事她做的不地道,但我不希望你们闹的太难看。”
江黎明白,欧昱丰这是想息事宁人。
他是担心江黎在船上因为俞巧的事受了刺激。
江黎什么都没说,只是应了下来。
直到进了拍摄棚,江黎才彻底明白欧昱丰话里的意思。
俞巧坐在化妆间里,化妆师小心摆弄着她的头发。她就那么翘着尾指,时不时指点一句,见江黎进来,转过头对一旁的助理使唤一句。
“把文德送我的那条项链拿来吧,那条好看些。”
江黎没说话,身后的小助理文沁先撇了下嘴,声音小到只剩下气音。
“明明上船之前还跟个鹌鹑似的。”
江黎只是使了个眼色,文沁噤了声。
俞巧这才“后知后觉”,故作姿态地回过头,眼里还带了几分讶异。
“江姐,好久不见。”
江黎笑了笑,对这句“好久不见”有了别样的理解。
她看着俞巧,半个月没见而已,却觉得眼前的人像是脱胎换骨。
原本还带着一丝内敛的样子,即便是要争取些什么,说出那些大胆让人咂舌的话来时,眼神中都是掩盖不住的怯弱。
不过十几天,再见面,她已经在平视着江黎的眼睛。
富贵迷人眼。江黎脑海中蹦出这个念头。
她看着俞巧脖颈上那条刚带上去的项链,鸽子蛋大的蓝宝石项链被银色钻石包裹架在锁骨中央,她那纤细的脖子几乎要经挂不住。
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唐文德的手笔。
江黎弯了下唇,真心夸奖:“项链不错。”
俞巧笑着摸了摸项链,毫不遮掩:“文德送我的。”
化妆间内陷入一片沉默中,谁都不敢大口喘气。
俞巧满嘴的“文德”她们早都听习惯了,但谁也没想到,她竟大胆到在江黎的面前提起这件事。
谁不知道江黎的热搜在微博上挂了三天,是在香港被唐文德赶下船。
场面寂静又焦灼,在外人看来,这怎么都有种小三勇斗原配的感觉,沾带了挑衅的意味。
俞巧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工作人员:“都先出去吧,我有些话想和江姐聊聊。”
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,热闹没得看,只能先出去。
文沁站在原地没动,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那里,任凭俞巧怎么看她,她都是只盯着自己鼻尖不言语。
她清楚自己在为谁做事,江黎没发话,她连欧昱丰的命令都不听。
“文沁跟了我很多年,她不是外人。”
江黎自顾自落座,身上的披肩拿下来卷了卷,递给了文沁。
文沁接过,利落地整理好拢在一边。
这举动很明显是做给俞巧看。
俞巧转过椅子正对着江黎,两人的距离坐的有些远,却总觉得带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意思。
隔了好一会,俞巧先开口示了个弱:“我听丰哥说了热搜上的事,这不能全怪我,文德没有赶你走的意思,你知道我不是针对你。”
江黎不想听这些,转而便要起身。
“如果你没有和唐文德在一起,也就没必要替他说些什么,他把我送出去,无论是继续留在那里还是下船都与他无关。”
罗靳延送她下船是好事,她感激都来不及,但这不关唐文德的事。
见江黎想要离开,文沁一路小跑着到了化妆间门口按着门把,仿佛只要江黎下一秒有了举动,她就会立马开门带着她冲出去。
俞巧又说:“你走之后,罗靳延向我问了你。”
江黎的脚步止住,转过身来看着俞巧。
“他问你什么?”
俞巧一副“果然”的样子:“你看,你还是在意罗靳延。”
那副模样就好似江黎在船上同她说的那些不过是自命清高,仿佛她此刻全部料到一样。
文沁站在门边上,被突如其来的人名砸了个不知所措。
不是唐文德吗?怎么又多出个罗靳延?
江黎皱了下眉:“你想说什么?”
“我是和唐文德睡了,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,不管是那天船上的事还是热搜的事,于公于私我都要跟你道个歉,但我也只是想得到我想要的而已。”
俞巧顿了顿,像是在给自己找补一样,歉道的十分没有诚意。
江黎了然,顺着她的话往下说:“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,也没必要和我说这些。”
俞巧说:“我不喜欢欠人情。”
她走到化妆间的窗边,一把将窗帘拉开,伴随着“哗啦”一声,密布的玻璃窗上的细雨陡然滑落。
一辆黑色保时捷停留在后巷,车身围满了凋零的落叶,秋黄一片,却看不出一丝萧瑟感。
江黎走上前看向窗外,那辆车静静停靠在那里。
俞巧看着她:“罗靳延的确向我问过你,我打听了你的行程,告诉他你会出现在这里。”
“我得到我想要的,也不想亏欠你,不管你和他之间怎么想,算不算清白,从今天起我都不欠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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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话说的极为难听。
像是资本家笑看着玩物,语气中隐约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,又像是故意在用这种话来给她难堪。
江黎的心空了一拍,也只是一瞬,她便回过神来。
她起身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褪去,黑色衣衫掉落在深灰色地毯上,没砸出任何声响。
金色蝴蝶在灯光下闪熠着翅膀,衬的雪白更加明艳,她随手拨乱着头发,顺着大理石桌一路走到罗靳延身旁。
“这种话寻常女人听不得,就算再体面的人也不免要伤心难过,但罗先生看错了。”
江黎抬腿坐上大理石桌面,肌肤在触碰到冰冷时,身子不免打了个颤。
“我不是寻常女人,从入行的那一天起,我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尊严,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过,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。”
其实江黎说这些话的时候,尾音都在颤。
罗靳延眯着眼看着江黎,两人的距离拉近,她坐上去的那一刻,他甚是能闻得到她发间的香气。
她在逞强。
罗先生是人中龙凤,只是随意翘着腿坐在那里便是一副上位者的高姿态,说不紧张是假的。
但江黎除了紧张,还藏了别的心思。
大理石冰冷,罗靳延顺手揽过江黎的腰身,只是用手腕轻环,大掌虚握成拳,并未触碰到女人的腰间。
他用力将人拉下,江黎一惊,强忍着没有惊呼出声,就那么顺势被他拉着坐在腿上。
那一瞬间,江黎的身子紧绷,僵硬的动都不敢动。
罗靳延感受到江黎的紧张,他那双深邃的眼望向女人,将腰间的手微微下垂,尽量不碰触到她。
“勾引人,至少要做到这个份上。”
距离再次被拉近。
罗靳延身上散发着的木质香气比西装外套上的还要浓郁,一瞬间侵袭着江黎的呼吸,须臾间,熏红了江黎的脸。
她不敢再喘气,强装着淡然,一开口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都记在账上。”
女人轻的要命,实实地坐在他腿上,竟感觉不出什么重量。
罗靳延略微垂眸,目光在女人裸露的腿上短暂划过,他指尖在江黎看不到的地方微微捻动,心痒了几分。
“刚才你扔在地上的那件西装外套,三十六万港币,专人定做,只此一件。”
江黎原本就紧绷的身子再次一僵,转头就想跳到地上将那件西装外套捡起。
罗靳延拦住她,继续道。
“江小姐这一招棋走的险,寻常男人对太贪心的女人起不了什么兴趣。”
“但罗先生也不是寻常男人。”江黎说,“我们是在谈生意,暧昧的话,要另外加钱。”
罗靳延笑了,眼镜下那双眼略微弯起,那张冷沉的脸在笑起时竟带着温柔气,看的江黎一时间有些着迷。
他将下垂的手重新抬起,这一次大掌实实在在贴在女人的后腰处,掌心的温热在一瞬间散发,灼的江黎坐立难安。
“那江小姐记一下,这样值多少钱。”
他大掌上移几寸,又结结实实贴在她的蝴蝶骨。
“江小姐不妨再记一下,这样又要加多少钱。”
江黎浑身灼热,耳根处烧的通红,只感觉男人冰冷的指尖顺着背脊一路上滑,略过她的脖颈,挑起她的发丝,最后大手扣住她的脖颈,迫使她微微仰头望着他。
罗靳延薄唇轻启,声音低沉富有磁性。
“我的确欣赏有野心的女人,江小姐这步棋走对了。”
他看着江黎,眉头微微上挑:“唐文德有没有这样对过你?”
江黎被他抚摸着脖颈,隔了好一会,她才吐出口气,抬手覆上罗靳延的手,指甲有意无意地刮蹭着他手背上的青筋。
“如果我是罗先生,我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来扫兴。”
说完,她不敢再看罗靳延的眼睛,倾身埋头在罗靳延的脖颈处,遮挡住面颊上的红。
“唐文德就算是舍得,也不敢把自己得到过的女人送给你,你不会要。”
江黎微微闭眼,长睫划过罗靳延的脖颈时,倏然眼眶酸涩。
她停住呼吸,像是在悄然安抚自己,不敢再去嗅罗靳延的气息。
罗靳延低头垂眸看着埋在自己怀中的女人,手没再动,就那么半圈着,像是拥抱,又带着疏离感。
好一会儿,怀里的人才突然出声,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。
“罗先生有没有吻过谁?”
罗靳延一愣,脑海中突然浮现起某种片段,不够清晰,不太模糊。
“我是个成年人,”罗靳延说,“你想听到什么答案?”
江黎沉默了好一会,只觉得鼻尖愈发的酸,胸腔像是被堵住一般。
她紧攥着胸口的金色蝴蝶,长睫煽动时一下下拂过罗靳延的喉结,她咬着唇,不敢颤抖,不敢被罗靳延察觉出异样。
片刻后,她隐忍下那股情绪,冷静又利落地起身,离开罗靳延。
她避开他的视线,借着发丝遮挡住发红的眼。
“搂腰十万,拥抱三十万,坐罗先生的大腿要五十万,如果是一个吻我会开到一百万。因为是你,这个价格格外贵,但也因为是你,这桩生意我不做。”
江黎假装从容的背过身,动作快而急,暴露了她的慌乱。
“今晚的暧昧算是我赠罗先生的,只要一点,过了今夜罗先生要记得我。”
罗靳延坐在那里,侧过头去看江黎的蝴蝶骨,终于说了今晚最认真的一句话。
“我向唐生要你,不是与你做生意。”
说完,罗靳延起身按下铃,片刻后,另一端响起侍应生掺杂着电流的声音。
“罗生,请讲。”
罗靳延低声说道:“送江小姐下船。”
“好的。”
江黎一愣,转过头用那双还微微泛红的眼看向罗靳延。
罗靳延转身看着江黎,嗓音低沉。
“我不喜欢在别人的场合,同别人的女伴说太多,下一次再见,我希望你只是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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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黎倒是一脸的淡定,对着欧昱丰平静的像是一汪清潭,眼里不起波澜。
“我知道你为了利益,我理解你,可你为什么要对俞巧说她会成为第二个江黎?”
欧昱丰一怔,好一会才反应过来:“你是在气这句话?”
“我是气原来你根本不了解我,你想让俞巧压着我出风头,凭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,可你偏要做这些。”
江黎歪着头,发丝被风吹乱挡住视线,她拨开,又说。
“你还记得吗?昨天本该是我得奖的庆功宴,是你亲口许给我的。”
欧昱丰猛地一怔,突然顿住。
“我……”
“你忘了。”
江黎定定地看了欧昱丰好一会,空气沉寂了,连窗外的风都停了。
文沁压着脚步下了楼,没发出什么声响。
江黎侧过身,突然问了一句:“有烟吗?”
欧昱丰没抬头:“不会抽,学什么人抽烟。”
江黎顿了顿,突然笑了。
欧昱丰看着她,心情烦躁:“你笑什么?”
江黎说:“我笑你看错人了,俞巧怎么做得了第二个江黎?她不会站在你面前和你这样吵,她和我一样有野心有想法,但有一点,她比我识时务,比我懂事。”
“我笑你看错了人,看错了俞巧,也看错了我。我能走到今天就说明我不是什么小白花,我的心要比你想象的野,我不顾媒体舆论走红毯就是为了告诉你,我不是乖乖女,有些东西就算是抢破了头我也会去争。”
“鱼死网破,这个道理你不懂吗?”
楼上寂静了许久,文沁在楼下坐着,撂在一旁的热茶氤氲都散了,没了热气,她正想着要不要再去添些热水来。
欧昱丰看了江黎好一会,张了几次口,不知道要说些什么。
在江黎的一句句质问中,他也辩驳不出一句对与不对。
过了好半天,他才沉闷闷吐出一句,语气低了些,就像是在给两人之间寻一个台阶下。、
“你一年没进组了,我找几个好剧本你挑一挑。”
他就这样平淡地转移开话题,想要快点结束这个话题。
江黎点点头,没有再为难质问他,顺着他的话应下去。
“好。”
欧昱丰走了,下楼的时候不知是因疲倦还是什么,垂着头弯着背脊,路过文沁的时候看了一眼搁置在一旁的茶,没说什么就离开了。
文沁见门关上,这才小跑着上了二楼。
“你们吵起来了?”
江黎摇头,抬手解着身上长裙的拉链,女人背脊光滑,白绸一般的面料被敞开,露出那双漂亮的蝴蝶骨。
“没什么好吵的,我们又不是仇人。”
她顺手将裙子与那件外套搁在一起,换上睡裙。
“把衣服送去洗吧,叫人小心些,别洗坏了。”
文沁点头,上去拿衣服时翻看了两下:“这不是品牌方给你准备的衣服吧?是那个什么罗先生?”
她昨天是跟他一起离开的。
文沁自说自话,将衣服小心叠起收好。
“难怪你这么珍惜。”
那些名贵娇气的衣服经不住洗涤,都是送去专人打理,有的料子更是贵气,穿过一次就不能再洗,用什么方法都不行。
江黎从来没有特别嘱咐过一句,今天不一样,她叫她小心一些。
江黎回过头看她一眼,想了想:“有那么明显吗?”
好像带上那位“罗先生”,她的心事都藏不住了。
文沁点头:“很明显,你对他很不一样。”
江黎坐到软床上,金丝复古花纹柔软,她身子晃了晃,底下的软床也跟着向上弹了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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