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沂面对云荣时向来拘谨又纯情。
花露采集好了之后也只是用他的灵力封存在旁,并附上字条辛苦她醒来之后自己梳洗了。
……
饶是我曾经将苏云荣当情敌,此刻也难免对楚沂恨铁不成钢。
就他这样,怎能骚得过孔雀开屏的男主,抱得美人归。
想到这里,我忍不住叹口气,气息卷动,吹灭了水镜中的风花雪月,前一秒还执手相看的两名小人做流雾散。
爱恨嗔痴,不过梦幻泡影。
只是眼泪终究忍不住聚齐,滚作明珠一粒砸下,
落在楚沂的手背上。
他在我面前坐了好一会了,见我哭,刚抬起手,却接住了一颗泪:
「有这么伤心么?」
楚沂面上不解,从前他就吐槽我看话本爱哭这个习惯。
但依旧在去了凡间一趟回来后,丢给了我一面大水镜,让我自己去玩。
我前半夜追剧,后半夜抱着枕头感慨得睡不着,
就去魔主寝宫里把他摇醒,我们一起爬上魔宫的楼顶,望着魔域黑压压的天空。
我跟他说我想家了,他嫌弃得不得了,说我意志软弱,难成大事,不像他的白月光。
我就问他:「为什么我要像?」
问完就哭,也不给他还口的机会。
哭到后面,他终究煞不住,手掌移到了我的肩头,肢体僵硬地将我拥入怀。
那时候我想,苏云荣对他来说是不同的。
但我谢明铃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。
我从天而降,背弃正道,选择在楚沂最落魄的时候陪伴他、照顾他。
守着他从一枚弃子,重新振作,到最后杀回魔宫,成为魔域新一代的尊主。
那时候的他站在顶峰,俯首看向跪倒在他足下数万的强者,突然转过身,将我从人群中拉了出来:
「明铃,你跟我站一块。」
他说这话的时候,眼睛亮晶晶的,好像那广阔的疆土、无上的权力,他都看不见,他在天地中,只能看到我一人。
那时候的我们,只差一点就要相守了。
而现在,楚沂坐在我对面,轮廓深沉的面容上不掩郁闷:
「明铃,你觉不觉得你最近特别奇怪?」
看得出来,他是斟酌了措辞之后再开口的,放在以前他会直接问我又在发什么癫。
「哦,是吗。」
我没了和他斗嘴的心情,随便应了一声,收起水镜起身就要离开。
「慢着!」
楚沂下意识拽住我的衣袖,我回头,正对上他面上的慌乱一闪而过。
成为魔尊之后,他早已悲喜不显,只在我面前才会变回那个任性肆意的少年。
哦,现在还得再加一个云荣了。
「干什么?」
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冷漠了,楚沂有些怔愣,随即皱起眉头:
「明铃,你在同我生气。」
他的语气非常笃定。
我想确实该好好跟他说一说了,于是拂出被他攥在手心的袖角,在他跟前重新落了座。
「你还有两次机会,楚沂。」
我平静地开口。
「什么?」
他一时没能想起来。
「前日,你说带我去南屏看云海。」我说着,索性翻出水镜递到他跟前,「可是正逢云荣升阶渡雷劫,我在南屏等了你两天,你都没有来。」
楚沂这才反应过来,少年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懊恼:「当时情况危急,我忘记同你说了。」
「不必。」我将他送我的水镜也还了他,与之交换的,是我取回了自己对他的期待,「以后你的事也不必告知我,我已决定回归人世,水镜还你,如果你仍记得旧情,麻烦给我在凡间找一处洞府,荒废十年,我总要回归正途。」
「正途?」楚沂袖袍下露出的手掌逐渐握成拳,手背上的青筋迸现,「跟着我这个魔头混了十年,终究你受正道感化,不屑与魔为伍了?」
「不曾。」我说着,翻手将先前的杯盏倒扣在桌面上,平静地看向他,「楚沂,你与云荣与天下人,都有人感化,但从不曾有人感化我。」
「我只是单纯地不再对你有期待,楚沂,你还有两次机会,下一次,我会收回我的信任,我们分道扬镳。」
说着,我不再看他,真正地转身离开了。
「五次机会。」
少年面容冷峻,低头看向抱着他大腿哀嚎的我神色淡淡。
「什么?」
我仰着头,望向少年时的楚沂那张又帅又拽的脸。
当时的我刚刷完这部小说,对文中为女主一腔无悔付出的狼狗反派男二落尽了眼泪,
以至于当我一穿进书里看见他时,直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了上去。
一口一个仔仔,要他照顾好自己,不要总是为了他人着想。
彼时的楚沂刚被暴露出魔族身份,一夜之间从正道顶峰门派中的天之骄子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。
被一众嫉恨他的人围杀,退无可退,选择彻底激活血脉堕魔回归魔域。
而我就是在他堕魔前穿了过来,抱着他的腿一个劲哭。
楚沂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,连杀我的意志都没有。
只是从我的话语中和他觉得我看起来不聪明的神色上,觉得我大概是真心为他好的。
于是给了我五次机会,五次机会取得他的信任,从此以后,我就可以跟在他的身边。
想到这里,我不禁笑了一下,我比楚沂大方多了,在放弃他这件事上我给了他五十次机会。
后来,我就真的一直陪着他,叛离了宗门,跟着他浪迹天涯。
一起摘野果,躲追杀,缩在天之涯的山洞里,一边烤着野兔一边望向无垠的海面。
我身边的少年容色惆怅,我就编些没头脑的话逗他开心。
终于,身边的少年重新活了过来,开始和我斗嘴打闹,开始接受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。
一直到,追杀我们的人找来了天之涯,我被他们挟持在手。
为了折辱楚沂,他们一片一片剐掉了我身上的肉,嘲笑他一介丧家之犬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住。
我直接痛昏了过去。
再醒来时,那些折磨我的人已经死了,楚沂一身黑袍,眉间冷冽一道竖红。
那是魔尊血脉的标志,
他堕魔了。
那时候的楚沂眼中有幽冷的蓝色光芒溢出,一对竖曈锁定住我,没有半分的温度。
就在我以为楚沂要连我也一起杀了的时候,
他却突然绽开一个笑容:
「明铃,这天下无人能再让你受伤了。」
这是魔对我许下的承诺。
那些折磨我的正道修士在死前被楚沂抽干了的修为全部归了我,我挨了一顿剐,白得了五百年修为。
自己也心虚得很,只敢学些保命溜号的功夫,不敢用他人的修为去伤人。
毕竟有楚沂在,天下无难事,
尤其是在他登基为魔尊后,我已是众人默认的魔后,
再也没人敢为难我。
反正在云荣出现之前是这样。
苏云荣是在楚沂当上魔尊后的第三年出关的,当初楚沂出事后,她就闭关修行。
如今再现世,已是修真界中当之无愧的同辈第一人。
而远在魔宫中的楚沂,在听见苏云荣的消息后,开心的得睡不着。
他同我说,云荣是掩藏在他心中的最后一点温情。
那时候我心里头已经对着楚沂生了妄念,听了这话瞬间化身酸鸡,满嘴醋味地追问他:「那我呢我呢?」
楚沂直接一愣,明显没转过脑筋来,不懂我为什么要拿自己和苏云荣相比。
毕竟在他的眼中,只有他的这个前未婚妻是女人,
其他的人都是路人。
良久之后,他憋出来一路:「你,你是我小弟。」
我看见他深色长靴鞋间的布料蠕动两下。
委实没想到我这个问题把楚沂尴尬得直接脚趾抠地。
心头也难免有些失落,恐怕楚沂在那之前,都没有意识到,我是个女的,
还是个俏生生的姑娘。
为了这我三天没和楚沂斗嘴,楚沂挨不住寂寞,
就又偷偷跑去小银峰看他的云荣,
追念他们逝去的爱情。
终于在半个月后,亲眼目睹了苏云荣和男主韩玉花前月下。
楚沂黑着脸回来了。
那天晚上,楚沂一个人坐在魔宫顶上,仰头望了整夜的月。
但死气闷沉的魔域又哪有什么月亮,
楚沂不过是在抬头望他的心上人。
他实在想不明白,他和苏云荣的婚事是总角时定下的。
当初他被查出魔族血脉,被逐出师门后,这个昔日的天才,门派中的翘楚变得人人都可来踩上一脚。
只有苏云荣不对他落井下石,在他只剩一身白衣离开宗门时,为他撑一把伞,一路相送到山门之下。
楚沂说他永远记得那个时候,云荣就像是一束光留在了他的心底,让他不至于对这个晦暗的世界彻底绝望。
「那我呢?」我又问他,
「跟着你吃苦挨打的是我,陪你亡命天涯的是我,去了半条命去为你采药的是我,抱着重伤无知觉的你哭到半夜的也是我。」
「苏云荣在你淋雨的时候为你撑了伞,所以你爱她。但是楚沂,往后那么长的一段泥泞不堪的路,是我陪你走的。楚沂,你没良心。」
我说着,泪珠滚滚从眼眶落下,一颗又一颗砸下浸湿了我的襟口。
楚沂没有回应,他早就醉了个彻底,此刻靠在我的肩头,浑浑噩噩说些醉话,浓染的酒味将我包裹住。
我抽噎着哭,气息快要续不上。
但我的心头更多的是一片沉重的茫然,压得我几乎喘不上气。
我突然想起来我来到这个书中的世界已经七年了。
可我没有亲友,没有事业,没有理想。
我只有一个楚沂,只能守着他,看他为别人伤怀。
我或许是混得最差的穿越者了。
在那一刻,我对楚沂的依赖,产生了动摇。